一年眨眼即过,段二少坐在办公桌,逐一检阅从北京发过来的电报。
曹锟和吴佩孚让他们父子兄弟离散,注定他和这两个人与直系没完。
在英国安定下来,资金流稳定后,他就砸钱散布曹锟准备迎傅仪复辟的消息。
阴谋这种东西,一旦起了头就会无边无际地疯长。
直系劳师动众的推翻他们段家,无非就是为恢复帝制扫除障碍。
为了让舆论发酵,联络上义弟卢小嘉,叫他收买傅仪身边的人,大吹耳边风,这位末代皇帝从不相信到怀疑,最后对外说出,曹锟是大清的股肱之臣,日后必会论功行赏。
一家报纸首先注销,其他报纸飞快地跟进。
花不了多少钱,就让谣言满天飞,曹锟和吴佩孚光是为了辟谣忙得昏头转向。
每隔一个月卢小嘉会将三十天份的中国报纸,飘洋过海寄到伦敦,段二少在英国最喜欢的消遣之一,便是看着舆论如何规劝、警告曹锟和吴佩孚别成为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一想到这两个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去的样子,段二少憋在胸口的气才能消散一些。
报纸会固定送来,有重要的事,卢小嘉会另外差人翻译成英文用电报拍给段二少知情。
这一年上海滩最轰动的大事,首推王亚樵率领百人,持着斧头杀进富商的大宅,逼富商吐出积欠工人的薪水,签下承诺书再苛刻虐待工人,富商全家性命难保。
富商不甘心,找了黄金荣出面,巡捕房派出大批人马到安徽旅沪同乡会逮人,被三千多名工人团团包围,别说捉人,枪都被工人给缴了,黄金荣让杜月笙过去调解,只捉王亚樵一个人,其他人既往不咎。
杜月笙来回两边穿梭,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巡捕房的人绑着二十几个有前科的乞丐走了,案子就这么了结。
接下来的日子,上海工人疯了似地加入安徽旅沪同乡会,人人腰上插着一只斧头,斧头帮和王亚樵好似平地一声雷将上海滩地皮翻了个面,压过根深蒂固的青帮。
因在斧头帮里发现过去在卢家当过兵的人,卢小嘉循着线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挖出斧头帮背后有个郎先生,而这名郎先生身份竟是段二少之前的秘书,在虎狼连有狼秘书之称的康慕河。
「我没看错他,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冒出头。」
从没怀疑过康慕河会闯出一片天,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声势如此地大。
康慕河每个月会拍电报告知他洋行生意,以及闲居在天津父亲的近况。
而不管是父亲或大哥的电报里都会提到康慕河,大赞他的忠心,从没有因为段家失势而改变态度,只要他们开口的事,康慕河没有不办妥。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定期前去探望,替段二少尽孝道。
洋行转型了,不再单纯进口汽车,应该说英雄所见略同,康慕河将生意重心倒向美国,看好美国商品的前景,签了几个独家代理,洋行从奄奄一息起死回生,生意越做越大时,康慕河退居幕后,将洋行交给信得过的买办经营,一定成数的获利汇到伦敦,然后悄悄把自己的名字从上海滩抹去。
中间经历的惊涛骇浪,康慕河一个字都不提,只问段二少有没有需要他做的事?
以为找到黄金却挖出钻石,也算是另一种的有眼无珠吧!
段二少自嘲地笑了笑,放下康慕河的电报,拿起家书阅读。
父亲和姑母都来了信。
说得全是同一件事。
螓螓下个月就满十五岁了,长辈商量后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及笄那日完婚。
纵然是千百万个愿意,段二少仍将姑母的信原封不动交给螓螓,除非她点头,不然及笄单纯只是及笄,他会照原订计划办一个小而隆重的仪礼,庆祝螓螓长大成人。
螓螓拿到母亲的信,长考了四天之后才正式回复。
愿嫁。
短短两个字,却让段二少乐而忘形,抱着螓螓转了一圈又一圈。
惊动整间宅子的仆人。
这里不是中国,但段二少口中仍是赏个不停。
于是乎隔天所有人提前几个月领到一份相当于一年薪水的耶诞奖金。
由哥顿带头,香槟一瓶接一瓶开,办公室闹了整整一个下午,螓螓的头发、衣服上沾满无数美酒和五颜六色的细彩带。
林长民又到其他国家演讲了,林徽因一个人留在伦敦,所以螓螓也邀请她一同庆祝。
有她,就有徐志摩。
受气氛感染,徐志摩向林徽因求婚,林徽因当场拒绝,她不会跟有妇之夫结婚。
一曲终了,林徽因和螓螓两个人说着女儿家的私密话,之后再也没理会过徐志摩。
笄礼当天,螓螓以为会在家里举办仪式,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毕竟找遍英国也找不到需要的礼服。
即便有了礼服,由徽因学姐担任赞者,没有德才兼备的主宾替她梳发、插簪,礼依然不成。
笄礼如此,繁琐数倍的婚礼更别想尽善尽美了,但螓螓不在意,能嫁给表哥已是她的幸运,再多就是贪求了。
一早起来,准备听任奶娘和芬雪摆布,两个人却不知去向,独留玛丽一人替她换好外出服,在家中女仆的簇拥下,上了等在宅子外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洋式马车,拉车的马匹毛白如雪,马蹄铁亮得能照出人的脸,巴大得一身长袍马挂,露出大白牙,恭请夫人上车。
「到了,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卖了关子,要给螓螓一个天大的惊喜。
马车不疾不徐前进,在一间教堂前停下。
一下车,便看见盛装打扮的奶娘和芬雪,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将螓螓接进教堂里。
在整面花窗玻璃的内室中,三套笄礼会用到的礼服,敞开挂在桧木大木架上,衣服飘着清新的玫瑰香气,显然事先熏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