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钻石联赛第一站开赛。
联赛每年一届,是一项覆盖全球的系列赛,总共14个站点,需要运动员们飞往世界各地参赛赢积分,每个项目总积分排名第一的选手不仅能获得巨额奖金,还有一枚价值8万美元的钻石。
去年,贺琦年忙着赶毕业论文没能参加,今年得跟自己老婆在场上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第一站多哈,因为温度气候、水土不服等各种原因影响到了竞技水准,贺琦年发挥不稳,只跳了个2米25,只排到第八名,盛星河是2米31,季军。
自从上回越过这个高度之后,盛星河整个人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转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竞技场上达到这个高度。
自信发挥着它无穷的力量。
运动员只有在比赛中获得胜利,才能够真正地信任自己。
第二场比赛的地点在上海,运动员们提前几天出发到比赛场地。
自家领地,没有语言障碍,要比在国外轻松许多,但依旧有一些体型健硕的外国选手会用一种轻飘飘的眼神打量中国选手。
那眼神透着几分倨傲与不屑,就像是博士生看中专生,最强王者看倔强青铜,总有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优越感。
其实说简单了,竞技场就和考场一样,作弊的会被所有人鄙视、谩骂,成绩烂的会被看不起,甚至嘲笑。
成绩牛逼自然是拿来炫耀的。
如何才能打破这种“中国人很逊”的观念?
那就只有比他们更强。
比赛共分三天举行,二十多个项目的比拼,男子跳高的预赛安排在第一天上午,决赛安排在第二天晚上七点半。
这次进入总决赛名单一共是13位选手,盛星河和贺琦年都在列。
自家领地,要是输了可比在国外丢人,队里的领导在决赛前一天晚上临时跟大家开会,下达死命令,在跳高项目上是保三冲一,必须得拿枚奖牌,不然回去有惩罚。
另外还特别叮嘱贺琦年:“你在低高度的地方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每一跳的过杆率都非常重要,如果到最后打平,比的还是你们的过杆率,你上回就是在2米26这个不该失蹄的地方失蹄了。”
贺琦年点点头:“明白。”
边瀚林捏着小本子跟大家分析:“你们别看那两黑人PB比你们高,但他们都是热带地方过来的,没办法适应这边的气候环境,一过来起码掉个五六公分,跟你们水准扯平。这对于你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反超机会。”
贺琦年“嗯”了一声:“要是明天的温度能再降一点就好了。”
他喜欢十五度左右的气温,最好是刚下过雨的那种,空气潮湿,带点微微的凉意,没那么容易出汗,而盛星河则跟他恰恰相反,喜欢二十多度的气温。
最好阳光充沛,空气干燥,有阳光的地方会让他心情变好,即使是炎炎夏日他也喜爱太阳,不喜欢阴天。
看似没什么关联的事物,其实都在影响着运动员们的心态和发挥。
当晚凌晨时分,正如贺琦年所盼望的一样,下了场大暴雨,隔天气温骤降十多度,还有点儿小雨。
许多热带地区的选手都无法适应国内的梅雨季,整体水平有所下滑,从上午的径赛中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盛星河的皮脂非常低,最怕阴冷,除了T恤之外,还带了件运动卫衣和好几双袜子,万一下雨淋湿了,袜子也会增加重量,影响发挥。
一系列准备工作结束后,陆续排队做检录,比较幸运的是,在跳高决赛开始之前,雨停了。
盛星河在检录处的弯道场地热身,贺琦年去帮忙接水。
休息处的椅子上坐着两老外在聊天,其中一个的视线扫向盛星河所在的位置,说了句“He tos(他是的)”。
金发老外一脸惊讶:“Really?”
另外那位点点头:“I thought he will be suspended for 4 years, but uedly only 1 and a half year.”(我以为他会被禁赛4年,没想到才一年半。)
贺琦年知道他们在聊盛星河的那段黑历史,假装听不懂,还挺友好地冲他们笑笑,继续接水。
金发老外年纪很小,第一次在赛场碰见贺琦年,将他错记成了某位韩国选手,便放心地嚼起舌根:“There are all rubbish in the ese team.”(中国队里的都很垃圾。)
一腔怒火冲上头,贺琦年气得差点摔了杯子,怒目圆睁地瞪回去,指着那金发老外:“Who are you talking about? Say it again!”
老外被他吓愣住了。
盛星河注意到休息区那边的动静是在两分钟之后,好几名运动员和工作人员围在一起,闹哄哄的,贺琦年也在中间,跟一老外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山里没通网还是怎么着!公告不会自己看啊!谁他妈跟你说他吃药了?”
盛星河赶忙跑过去,贺琦年正在向工作人员解释:“是那个金毛先骂人的,说我们中国队都是垃圾。他骂人我就要忍着吗?我为什么要忍?在我们的地盘骂我们中国人,我凭什么要忍?”
翻译询问老外,老外摊摊手:“I don't know what did he say.”
贺琦年气得心率飙升,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连彪好几句英文脏话。
工作人员防止矛盾激化,赶紧拉住他:“就算他骂人那你也不好去推人家,大家都是来比赛的,人家说什么就让他说去了,你赢他不就好了。”
“是他先动手推我的啊,”贺琦年的情绪十分激动,胸腔里的一团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骂人在先,我问他骂什么,让他再说一遍,他突然站起来推我,还挑衅,我不回敬点什么难道谢谢他骂得好吗?”
老外一副受到了委屈的样子,重复说着听不懂。
盛星河虽然没怎么弄明白起因经过,但他太了解贺琦年,不会平白无故地招惹人,但要是别人先招他了,就跟个炮筒似的,立马炸毛。
赛前的心理波动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影响到竞技水准。
这样吵下去绝对不行。
盛星河拽住贺琦年的胳膊:“还有半小时不到开赛了,赶紧跟我一起热身。”
贺琦年看了一眼那位金发老外,老外也看看他,并且明目张胆地竖起了一根中指挑衅。
“卧槽!”贺琦年气得声音都打了个弯,胳膊抬起来的那一刹那,被盛星河猛地按住拖着走。
“你又想跟人打架?”盛星河钳住他的胳肢窝往椅子上一按,“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跟那傻/逼一起被禁赛?”
贺琦年愣住:“当然不是。”他扯了扯被弄乱的衣服,“我只是气不过去,他说……”
说到这里,话音断了。
他怕提起整件事的起因会影响到盛星河的赛前情绪,顿了两秒,摇摇头,“算了,不说了,你就当我不懂事吧,我以后不会了。”
话虽是软话,但完全听不出一点歉疚的意思,反倒有种孩子般稚嫩的委屈。
盛星河蹲下/身,抬眸看他:“贺琦年,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挑事的人,我拉开你不是觉得你不懂事,是因为马上要比赛了,你得把注意力全都放到比赛上,不能够分心。”
贺琦年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一些,不过心脏还是跳得挺厉害。
那老外确实影响到了他的好心情。
盛星河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继续说:“别人说什么无所谓,我们管不住他们的嘴,你要做的,就是在赛场上超越他,不断地超越他,打击他的自信,让他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沉住气。”
打击一名运动员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赛场上胜过他。
贺琦年把那一股气咽回肚子里,去向工作人员询问那金发老外的PB(个人最好成绩)和SB(赛季最好成绩)分别是多少。
盛星河笑笑,知道他已经成功将悲愤化为力量了。
这次决赛从2米20的高度起跳,之后是2米25、2米28、2米31、2米33。
金发的那位名叫维克多,和贺琦年同岁,也是第一次参加钻石联赛,PB2米30、SB2米30。
贺琦年PB2米31,SB同样是2米29。
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的水平,不过贺琦年占据主场优势,对环境熟悉,且今天的温度也让他感到舒适。
雨天湿滑,还有一点风,选手们需要根据现场的风速、场地湿度来调整自己的起跳步伐,起跳点,该更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助跑长一些还是短一些,都得依靠运动员和教练员的经验来判断。
边瀚林和林建洲坐在离赛场最近的那排观众席,负责在每轮结束,分析起跳过程中的一些小缺陷,然后告诉他们。
这场比赛,13位选手全都选择从2米20的高度起跳,每一跳的过杆率将直接影响到最终名次评定。
贺琦年上回就在过杆率这上边栽过跟斗,他和一位美国选手的落杆高度都是2米33,但是因为那位选手在前边的高度全都是一次通过,而他在2米26上掉过一次杆,所以裁判判定那位选手获胜。
只有吃过苦头,才知道不能掉以轻心。
这次,他从2米20到2米28的高度,都是一次过,和他同样一次过的还有盛星河、维克多、来自韩国的修鸣、以及一位黑人选手赖特。
其中赖特的PB是2米38,超场上所有选手一大截,不过很明显,他非常不适应国内的气候,身体肌肉一直绷得很紧,在2米28的高度竟然第三次才跳过去。
边瀚林看了两轮起跳,侧身跟林建洲说:“这次最大的对手其实就是维克多和那黑人,那韩国人不行,完全就是靠那最后一下起跳发力,最后助跑那四步的力量都没带上去。”
“确实。”
林建洲在贺琦年2米28的试跳结束,递上温水:“你的前几次起跳绝对是没有问题的,角度也掌握得很好,接下去2米31,最重要的就是背弓和收腿,收腿一定要快,别担心过不去,你刚才2米28的时候,背弓弧度完全超2米31的高度了,一定要放松知道吧?放轻松,注意步伐节奏。”
林建洲的点评和夸赞给予贺琦年很大的自信心。
到目前为止,他和盛星河还有维克多的成绩是完全一样的,过杆率100%。
两位裁判员将横杆上升到2米31的高度,韩国队那位明显紧张过头了,双手握拳,指尖不停地摩挲着皮肤,胸口起起伏伏。
贺琦年注意到他的左腿有道很长的疤,很显然是动过手术,估计是和盛星河当初一样的情况,惧怕起跳。
显示器上开始倒计时,最先试跳的是盛星河。
助跑、起跳、收腿,一气呵成,轻松越过,贺琦年立马冲他竖起大拇指。
场内一片欢呼。
“太牛了你!”贺琦年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快给我蹭点好运气。”
虽说小两口在上下问题上有点小矛盾,但这种时刻,就得一致对外,盛星河不仅握了他的手,还赐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鼓励道:“祝你好运。”
紧接着是韩国的那位和赖特,两都没过,一个是后腰蹭杆,一个是小腿蹭杆。
“就冲这状态,我估计是过不了杆了。”边瀚林说。
贺琦年排在维克多的前边,起跳时背弓幅度拉到最大,起跳点离杆近,臀部稍稍蹭到了一点横杆,但他收腿速度极快,只见横杆上下跳动了几下,稳稳地落了回去。
观众区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欢呼。
裁判举起小白旗,示意成绩通过。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维克多竟然也是一次过杆,直接刷新PB。
“我靠……”贺琦年气得牙痒痒。
另外的两位选手没有过杆,前三是稳了,接下来就是争一环节。
横杆上升到了2米33的高度,显示器开始倒计时,由于场上人数只剩下三人,所以倒数时间也从一分半调整到三分钟。
选手必须在这规定时间内起跳,超过则视为失败。
盛星河排在第一位。
2米33的高度,他只有在一次训练中越过,是他目前为止能所达到的极限。
极大的心理压力令他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静。
场上的计时器倒数到最后三十秒时,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助跑,最后四步冲刺起跳,在空中时他已经感觉到肩胛骨的位置蹭到了杆子。
“啪”地一声,横杆和人同时落垫。
“啊——”观众席内皆是惋惜的声音。
只要是在国际赛场上,国人的心脏、拳头都是紧紧地揪成一团,和场上的运动员一样兴奋、焦虑、紧张。
哪管你之前有什么黑历史,是不是同性恋,有多少花边新闻,只要身穿那套红色战服,就是代表了中国,就想要看你赢。
盛星河一落杆,大家又将希望投到了贺琦年身上。
林建洲的身子都快越过安全线外了,极力安抚贺琦年的情绪:“没关系的,你尽管放松跳,你跟盛星河现在二对一,几率比他大,咱们少了一次还有五次,他只有三次。”
维克多的教练也在同他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